【宿伏/五伏】我在平安时代的初恋(1-5章)

原作向,剧情向

前世梗,穿越文※注意名字对应


这是一个五条悟为了重写世界的结局,穿越回平安时代,与前世的伏黑惠和诡谲神秘的两面宿傩相遇,发生一系列爱恨纠葛,并逐渐揭开千年前的真相的故事...


 1-5章共2.39万字,预计共10章

CP: 宿伏/五伏 

与大爷有着命定的缘分的惠,却阴差阳错先爱上了穿越而来的5t5...


 

(把漫画盘出包浆后试笔的作品,部分情节默认大家已知,加入了很多日本神话和历史的设定。第二章的背景介绍稍长,请耐心食用噢~)

 

 

一、最后的领域

 

令和4年,诅咒之王两面宿傩与羂索联手,在咒术界高层叛徒的帮助下,杀死新任星浆体,潜入薨星宫,操纵天元完成进化。至此,人类世界彻底沦为熔岩地狱。

 

最后一战中,两所咒术高专的师生几乎全军覆没。

 

 

黑烟掩盖了天穹,一切都消失在火海中,没有白天和黑夜,没有日月。近海上漂浮着数以万计的尸体,高温使尸体融化,不明的黑色浆体覆盖着河流,发出巨大的腐臭味。

 

霜睫蓝瞳的男子向密林深处走去,他那银白色的发丝上落着斑驳的血迹,身后是被烈火吞噬的城市。

 

 

好像有透明的水珠从下颌角滑落,男子抬手想要擦去,这才猛然惊觉,自己的手上满是黏热的血。

 

那人怔了几秒,突然出发诡异的笑声,身体随即向前一倒,双膝生生砸在地上,嘴唇颤动,似乎说了些什么。刹那间,寰宇的一切都被隐去,只留下白色的虚空... ...

 


二、狩猎的变故

 

大约一千年前。

 

传说中继承上古神明血脉的家族,其族人生来拥有神的力量。这种力量,因能对抗诅咒,被称为咒力。

 

其中有一支月读神族的后裔,能够从无边之暗里召唤出十种神宝,将其幻化为强大的式神进行战斗。然而年代更迭,纯正的血统逐渐被侵染,到平安朝时,唯一还能够继承到祖传咒法的后代旁支,只剩藤氏禅院一家。

 

另一支同为神祗后裔的还有贺茂家,平安朝的祭司家族,掌控阴阳道,传说中天照的使者八咫鸟的直系血脉。其祖传咒法为赤血操术。

 

彼时随大乘无量佛法一并东渡、传入本土的,还有天生白发的异族。外来血统在与本土的土师神裔结合后,继承的咒力得到强化,由此诞生了极负盛名的术师家族菅原氏。

其与禅院、贺茂并称为平安时代的三大咒术家族。

 

菅氏的咒系在第三代家主菅原道真之后便一分为二——一支继承了菅原道真本人强大的诅咒能力;另一支则继承了异族祖先血统中的六眼血脉。

 

六眼法师与禅院家的十影法师具有相生的关系,二者必然在同一时期现世。

 

 

 

仁和初年,御道家虎杖因为遭受诅咒,一夜之间,全族上下死灭殆尽,家族就此隐没。

 

不久后,平安京便出现了一种形似傩的鬼神,因为头生两面,且每每在夜晚出现,故被称为“两面宿傩”。

 

自两面宿傩现世后,各种诅咒与咒灵四处蔓延,以祓除诅咒为业的咒术师数量也大幅增加,日本历史上咒术全盛的平安时代就此到来。

 

为了抵御两面宿傩和与日俱增的诅咒,宇多时期御下设立两名特级神职,掌管薨星宫,负责服侍天元和统一处理各地的诅咒事宜。

 

首任两名特级神职中的一位,便是日本历史上最负盛名的咒师——菅原道真。此后营原道真被陷害枉死,在死前诅咒自己,化为怨灵。菅原家的势力也就此被大为削弱。

 

自此特级神职只由历代禅院家主和贺茂家主担任。一百多年间,两家曾多次纠集术师讨伐两面宿傩,却都无功而返。


与此同时,一群极度崇拜天元力量、对世界抱有不同怨恨的术师,为了促成天元进化、消灭他们所认为的“没有咒力的劣等人”,成立了秘密组织——盘星教,专门从事以星浆体为主要目标的各种暗杀活动。

 


 

 


菅家廊下(平安时代的高等咒术研习学校,由菅原道真设立)

 

早课晨诵。


 

穿着宽大袖袍的老师跪坐在前面,眼睛半睁半闭地捋着胡须。底下的书声稀稀拉拉,吵闹不齐。

 


靠近窗子靠后的一排,一个扎着黑色长发、肤色雪白的少年格外引人注意。那个男孩子的面前摆着一本摊开的书,书页已经久久未动了,一双沉静的绀色眸子望着窗外,在想着什么。这就是禅院前任家主的遗孤——禅院惠了。

 

在他的身后,一个银白色短发、四肢颀长的家伙,正埋头打着盹,唯有一只手抬起来,勾起少年的发丝绕在指尖上。发觉黑发少年没反应,又顽皮地往那人颈间吹了口气。

 

惠一个激灵,淡红色从后颈蔓延到耳上。一扭过头,正对上那双苍蓝色的眼睛——蒙着似有似无的雾,霜色的睫毛遮盖下来,露出狡黠的神采。刀刻斧凿般的面庞,标志性的苍天之瞳,这就是老菅原家主寄养在外的儿子——菅原悟了。

 

 

一千年前的小惠也是这样可爱呢。五条悟暗自陶醉。

 

将时空无限化后得以自由穿梭,最终降落于千年前乙骨的祖先——大名鼎鼎的菅原道真的家族。获得身份为现任菅原家主的私生子,与已故禅院家主的儿子禅院惠是多年密友兼同学的关系。

 

 

悟弯起眼睛,一幅挑逗的神情,存心要招惹面前这个已经害羞得不知所措的少年。

 

邻座的的女术师钉崎目睹了一切,忍不住翻了个白眼——

 

菅原这只狡猾的白毛狐狸,不仅花言巧语把女孩子们撩得神经短路,连禅院惠这种不开窍的小木头都要下手,,,

 

 

“喂?”

 

钉崎一个定神,发现菅原和惠两个人正齐刷刷地看着她。菅原一幅关切傻瓜的神情,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:


“你..没事吧,钉崎同学?”

 

钉崎立即用书挡住了脸:可恶...

 

 

晨诵结束。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往演练场走去。刚才老师宣布了今天会有一名新的同学报道,大家都很兴奋,毕竟菅家廊下已经快一年没有出现新面孔了。

 

演练场。

 

一个有着罕见的绯色瞳与发色的少年,身手矫健的从树枝上跳下来,朝着大家眨眨眼,歪头一笑。人群中瞬间就有几个女孩子脸红得低下了头。

 

标志性的绯色头发,是失落已久的虎杖家血脉的特征。

 

那些认出少年血统的学生们都惊讶不已。

“居然是虎杖家...”“没想到虎杖家还有后代...”...

 


“我叫虎杖宿,因为出生在夜晚,所以就叫宿啦。”

“多多关照~”绯发少年可爱地歪过头,向大家打招呼。转过身的瞬间,人群中一个扎着黑色长发的身影闪过。


好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,打破万籁无声的死寂,虎杖的目光定格在那人消失的地方。

 

    

“惠?”

菅原用指节轻轻地敲了敲惠的额头,后者正眼睛直直地望着人群发呆。

 

“哦。”惠缓过神,抬头正对上菅原的目光,慌乱地后退了一步,

“我们走吧。”

 

 

姓虎杖的人...是悠仁的祖先吗?五条悟心里留下一个疑影。

 

 

今天的演练,是一年一度的咒灵狩猎。学生们分组出发前往咒灵最常出现的山林,太阳落山前,拿到最多咒灵击杀数的队伍获胜。每一年的狩猎成绩,都会影响到学生们的神职评定。

 

在组队时,惠主动提出让刚来没有经验的虎杖加入自己的队伍,加上他和菅原的老搭档钉崎,组成四人小队。

 

 

演练区域。

 

太阳渐渐升到了正南方,钉崎走在最前面,虎杖则隔在惠与菅原中间。走了大半天,大家都有些累了,可却还没有发现一只咒灵。

 

五条悟虽然有六眼,能够探知咒灵的所在。但在塾内的几年,也早就习惯以狩猎为名,和惠这样一起长途散步了。

 


就像过去接小伏黑回家的时候一样。那个可爱的小家伙总会撅起嘴,蛮横地扯下自己的眼罩,长长的睫毛扑闪着,用懵懂又倔强的眼神看着自己...

 

就这样在区域内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吧,有这样美好的时间,用来解决咒灵实在是一种浪费。如果不是某个煞风景的家伙也在的话...

 

 

“咒灵宝宝,你们到底在哪里啊”虎杖宿停下脚步,靠着旁边一棵大树坐了下来,放声哀叹。

“禅院同学,我们休息一会儿吧”

 

钉崎一脸黑线,

“喂,你这家伙,才这么久就累了啊,这样天黑前也找不到几只咒灵了”

 

“可是人家真的好累噢,钉崎大姐”虎杖两手托腮,嘟嘟嘴。

 

钉崎咬牙,攥紧拳头。


 

“我们不如两人一队,分开搜寻,这样速度会更快些。”禅院惠说,目光看向菅原,又看看虎杖,后者正拉着他的胳膊不放。


“我留下来和虎杖同学一组吧,菅原你和钉崎先走,在出口处见。”

 


 钉崎自然同意,再看菅原,那表情,好像吃了一大盘酸黄瓜。

 

 “好啊。”菅原淡淡的回答。

 

 


  钉崎和菅原已经走远了。

 

  “禅院同学,”那人仰起头,喉结滚动着,“没人说过... ...你很好看嘛?”

 

  惠睁大了眼睛,眉头一皱,没有回答。

 

 “生气了啊”虎杖挠挠头。

 

 “没有”

 

 “其实禅院同学是想和那个白毛一组的吧?”

 

 “不,才没有。”

 

 “这样嘛?...”虎杖装作思考的样子,“可是,禅院你似乎总是在偷偷地看那个白毛呢。你喜欢他吗?”

 

“不要再问这种奇怪的问题了好吗?!”

 

“哦,”虎杖一脸委屈,

“那你喜欢我吗?”

 

惠转身就走,把虎杖甩在身后。

 

 

太阳西垂,惠和虎杖两个人还没有找到一只猎物。

 

从未遇到过的情况,就好像是和虎杖走在一起,咒灵都自动退散了一样。

 

大概注定要无功而返了,禅院惠叹了口气。也不知道菅原那边怎么样了。

 

“禅院同学”

身后虎杖的声音。

 

“什么”

 

“你看那个。”

 

惠回过头,顺着虎杖手指的方向看去——花丛里的藤蔓,好像在动。

 

两人对视一眼,立即默契的靠在一起,警惕地环视周围。

 

一阵反常的寂静后,一阵诡异的狂风忽然从四面而来,枯叶和花瓣都被卷向空中,遮蔽了视线。

 

“玉犬”惠做出手势,召唤出黑白两只玉犬,朝花丛的方向冲去。发现了袭击者的所在,玉犬很快发出了鸣叫,两个人立即跟了上去。

 

奇怪,禅院惠想,为什么已经距离如此之近,自己却仍然没有感受到半点咒灵的气息呢?

 


刚刚穿过遮蔽视线的屏障,拔地而起的树根便迎面袭来,禅院来不及反应,还好虎杖一拳打过去,击退了直冲向惠的树根,更多的树根随之从地下钻出猛刺过来,两个人左右闪避,然而树根越来越多,只好跳到树上,暂缓一口气。

 

地上四处蔓延的树根被缓缓收回,一个包裹着左臂、眼睛处长出树枝的高大怪物出现在二人面前。

 

两条玉犬收到指示,一前一后扑了上去,那怪物闪身躲了几下玉犬的撕咬,就凝聚咒力将玉犬击飞出去。

 

惠赶紧收回受伤的式神,召唤出鵺与大蛇,自己和鵺同时向咒灵发起攻击,吸引注意,从地下出现的大蛇则发动偷袭将咒灵紧紧缠住。

 


一旁树上的绯发少年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,完全不打算插手的样子。

 


那咒灵看似已经被大蛇缠住,却在惠与鵺靠近的时候,突然发动树根。鵺的左翼被刺穿,惠在躲避中,右腿也被刺中,鲜血直流,重心失衡倒在地上。缠绕咒灵的大蛇正准备攻击,随即被捏住七寸扯下了头,踩成两段。

 

“感受死亡的迫近吧。”

 

虽然听不懂那咒灵的语言,但它所表达的含义,却无比清晰地呈现在脑海里。


咒灵的右手化出锋利的树刃,一步步逼近。受损的鵺和大蛇已经被收回,惠咬着牙挣扎着向后挪动,无比清晰的痛觉由右腿传至全身。

 

这绝不是区域内会出现的普通咒灵,而是来自外界,气息无限接近与精灵,而不会被咒术师感知到的异常强大的家伙。

 

还好遇到这家伙的是自己,而不是悟。禅院惠的嘴角露出诡异的微笑,

“布瑠部,由良由良,八握...”

 

突然,后脑被重重一击,惠眼前一黑,晕了过去。

 

 

绯发的少年小心地抱起不省人事的惠,额间现出黑色的咒纹,眼中红光闪动,浑身被升腾的血雾包裹。雾气消散后,一个脸生四眼、身生四臂、腹有大口,头发如燃烧的绯红火焰般的鬼神终于出现。

 

“两面宿傩...”方才还在施展树根的咒灵顿时呆立在了原地,谁能想到诅咒之王居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,还化身人形玩起了角色扮演?

 

知道自己绝不是宿傩的对手,咒灵不敢轻举妄动。

 

宿傩将惠抱起,剩下的两只手一个用指尖爱怜地抚过惠的嘴唇,另一只则微微抬起,又仿佛不经意地一落,面前的咒灵瞬间就被断去了双腿和右臂,如同一条被碾碎的虫子,在地上蠕动。

 

“就把你的死期,延到一千年后吧。”


 

收起宿傩的形态,虎杖又恢复了自己的真身。怀里的惠依然安稳地昏睡着,看着那张阔别已久的脸,心中一时间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。

 

要找到出口并不难,毕竟他对菅家廊下的一切都再熟悉不过了。

 

 

这时咒灵才发现,随着宿傩的离去,周围不知何时被设立的一层屏障也被解除了。大概是两面宿傩在发动术式时,不想让咒术师们探知到自己的存在,才设立了这道屏障隔绝气息。

 

可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?如果他想的话,明明可以轻松地将这里的人全部杀死。

 

还有他说的“一千年后的死期”是什么意思?这只名叫花御的倒霉咒灵,才在这片树林里出生了不久,就遇到了的百思不得其解的奇怪事情。

 

 

另一边,成群的归鸟啼鸣,已经日薄西山了,菅原和钉崎刚刚斩杀掉了几个棘手的家伙,向出口处行进。

 

刚才忙于处理咒灵时,菅原就发现,六眼竟然感知不到惠的方位了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这让他心乱如麻,但也只能先和钉崎到出口处等候。

 

还好,就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,两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。是惠和虎杖。

 

惠的右腿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,外面的裤子却完全被划破,被虎杖搀扶着,一瘸一拐的走过来。

 


“悟。”

 

不管在什么时代,惠都极少在外人面前直称自己的名字。五条在一时间甚至有些恍惚。

 

“怎么了?”菅原赶紧上去接住受伤的惠,顺势一揽,让人倒在自己怀里,

“发生什么了。”,目光直直盯向惠腿上的那处伤痕,眼中充满了疑虑。

 

“头,头疼...”话没说完,禅院惠就又晕了过去。

 


虎杖内心叹气,果然还是打晕惠的那下用力太重了啊。为了不让惠起疑,他并没有把惠腿上的伤口用反转术式完全治愈,还编造了咒灵在打晕惠之后就突然离开了的事。

 

暮光下,菅原抱着惠,钉崎和虎杖一来一回互相斗着嘴,终于结束了今天的狩猎。

 


三、祭典上的偶遇

 

 上次的狩猎演练结束后,不少学生都因受伤暂时停课,在医房疗养,这其中就包括禅院惠。

 


 下午。

 

院子里的鸟受了惊吓,都鸣叫飞到天上。惠透过窗子向外看去,好像有人来了。会惊动院子里的鸟儿们,显然不是侍者,难道是学生吗?

 

菅原... 可一想到菅原最近都和钉崎在郊外执行任务,惠又闭上了眼睛,不抱希望了。


 

咚咚,房门响了,一个人影推门而入


“禅院同学!”

 


这个声音,居然是虎杖。

 

得到许可后,虎杖进入房间。

 


惠仅穿着白色的浴衣,跪坐在榻上,柔顺乌亮的长发没有扎起,披散着垂落到脚边,双睫微微颤动,雪白的肌肤上浮起淡淡的粉红,抬眼与那人目光相撞的瞬间,让人连呼吸都忘掉了。

 

“喂?”

什么也不做,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发呆吗?惠疑惑地歪过头。

 

真是无论再过去十年还是一千年,都会叫人反复爱上的存在啊。虎杖假装抱歉地挠挠头,将一只精美的食盒放在桌上,

“做了一些点心,不知道惠喜不喜欢啦。”

 

食盒打开,清甜的糯米香气立即散逸出来,是晶莹剔透的四色糯米团子。

 

惠是很少吃甜食的,但这次却莫名地很有兴趣。他夹起一只白团,咬了一口,甜糯饱满的的红豆馅儿立即溢出来,在口中轻盈地融化,没有一点寻常甜点的咸腻。

 


“嗯...”惠鼓着腮帮子,连连点头。

 

虎杖笑起来,拿出准备好的手帕递给他,那神情就像热爱做饭的灶屋大叔被客人夸奖了厨艺一样。

 

惠接过手帕拭了拭嘴角,“虎杖同学居然会做甜点。”

 

“不止甜点哦,如果禅院同学愿意来家里做客的话,还有更多手艺可以展示。”

 

听到家这一字眼,惠的眉头一动。

犹豫了一下,支支吾吾道:“虎杖,其实关于你家里的事,我一直有些好奇...”

 

“是关于我的身世吗?”倒是十分轻松的语气。

 

惠一怔,表示肯定地点点头:“你是我遇到过的第一个姓虎杖的人。”

 

“嗯...的确,大家都以为虎杖家的人全死光了。”

 

说这话时,虎杖仍旧一脸无所谓的样子,还顺手捞起惠的一缕长发,低头深嗅起来——很好闻的味道,是淡淡的梅花的沁香。

 

看着像大猫的一样的家伙痴迷地闻着自己的头发,还很享受地眯起眼睛,惠实在忍无可忍:“你这家伙!”

 

虎杖的脑袋上瞬时狠狠遭了一拳。现在可没那容器小子顶着,挨打的是自己生前的真身,两面宿傩吃痛地唉了一声。

 

再看惠,已经别过脸去,耳朵红红的,不理他了。

 


“别生气嘛。今天是桃花节,晚上会有很大的祭典。我带你去集市,再慢慢讲故事,怎么样?”

 

要知道,桃花节也叫女儿节,这一天集市上的女人和小孩们随处可见,可是曾经两面宿傩最喜爱的节日。

 

“祭,祭典?”惠有些惊讶。

 

       

  夜晚。

 

  刚刚从路边的摊贩手里买了稻荷神的狐狸面具,虎杖又在自己的面具上填了几笔,画上几颗獠牙,禅院则在自己的狐狸眼边点了颗痣。

 

 两个人戴上面具,便一头钻进了人潮里。

 

惠从小在禅院家的高墙里,被森严的家规训诫着长大,对民间各种热闹有趣的祭典一概不知,第一次见识到长辈们口中“卑微平民的庆祝”,开心得就像一个几岁大的孩子。

 

 

长发飘动的痣狐狸转着圈圈走在前面,看来腿伤已经完全好了。身后的獠牙狐狸则抱着他买的一干玩具物件,不时警惕着周围的动静。

 

 “虎杖,你之前答应要继续讲的。”

 

 “记得啦。”

“你知道天元有一个使者吗?”

 

 “使者?”

惠确实听传闻说过,天元有一名黑袍使者,是高层的重要人物。难道虎杖家被诅咒的事情,和这个人有什么联系吗?

 

 “他杀了我们全族的人。”虎杖的声音异常平静,回答道。

 

 惠惊愕地睁大眼睛,又听那人用玩笑般的语气继续说道:

  “不过还剩下一个人,侥幸跑掉咯。”

 

  “...”

  “抱歉,虎杖。”

 

 

过了一会儿,惠才开口询问:“那个活下来的人,就是虎杖的祖先吧?”

 

虎杖摇摇头,安慰地笑笑,不置可否。

 


那个活下来的人,正是延续了虎杖家血脉,未来那容器小鬼的先祖——他的哥哥。

 

 而他自己,害死了全家的家伙,早就死掉了。

 

 

正好走到一处卖香囊的摊位前,虎杖认真观察了一会,挑选了一只带有梅花刺绣图案的香包,在手中抛了两下,付了钱。

 

悉心地将香包在惠的腰间系好,又后退仔细打量了一番:黑色的绸缎上,银线缝制的雪梅皎洁清雅,

“喏,果然与禅院同学很相称呢。”

 

 看到那香包上的图案,惠瞬时一怔,脸颊上泛起一丝粉红。

 

 “禅院同学喜欢梅花吗?”虎杖仰起头,看着天上的焰火,明知故问道,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失落。

 

 “嗯。”惠点头,“虎杖也喜欢吗?”

 

飞梅始于异族,到菅原道真时被定为菅原家的家徽。某人以梅花熏浴,一头长发梅香清逸,心意昭然若揭。这让他怎么还能喜欢梅花呢?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虎杖心里苦笑。回答:“还好吧”。说完,忽然又装出一幅高深的样子,神秘兮兮地道:

  “因为这梅花的香气,对我来说有一种特殊的功效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什么?”惠好奇地睁大了眼睛。

 

虎杖坏笑,勾起那人的头发嗅了嗅,大声说道:

”当然是让人心神摇曳,难以自持的功效啊”

 

“虎杖...”禅院惠咬牙切齿,当即给那猖狂大笑的家伙头上狠狠来了两拳,打得那獠牙狐狸猛咳不止。

 

虎杖揉着讪讪地揉着脑袋,内心庆幸惠不是天与咒缚,否则一天挨揍两次,就是诅咒之王也会痛的啊。

 

 

集市上灯火闪耀,天宵不时升起五色焰火,让人轻易就会忘却了时间。夜色渐浓,集市上的人声却更喧嚷了。

 

这会儿惠大致已经摸清了路线,抓着虎杖的大袖子在坊间快走起来,虽然戴着面具,但两个人明显不同于寻常人家的精美衣装,还是引得不少男女老少驻足回望。

 

忽然间,不远处似有异动,人群乌泱泱地都围了过去。两只狐狸被后面涌上来的人推推搡搡,也被挤到了那异动处去。

 

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的集市中央,空出的一小块圆地里,总共有三个人:


一个斜扎着黑发,明明长着一双极美的狐狸眼、神色却顽劣阴诡的男人;

一个披着梅花刺绣的银色袍子、一头白发的女孩子;

还有一个负伤倒在地上,头似火山,只长了一只眼睛的小咒灵。

 

女孩子与男人对面而站,应该是在对峙,而咒灵则被护在女孩身后。

 

虎杖带着惠,好不容易挤到了前排,两个人都愣住了。

 


感知到熟悉的气息,白发女孩的脸朝两人这边转过来,一看到虎杖,眼睛里便露出难掩的欣喜。

 

在这种私人时间碰到属下,真是令人尴尬啊。两面宿傩不禁汗流。

 

 

“那个....是我堂叔,禅院直哉”禅院惠目光指向那名狐狸眼的男人,开口道。

 

“堂叔大人?那去打个招呼?”

 

“...” 惠一脸黑线,“我和他的关系并不怎么好。”

 

 

围观的人越来越多,此时禅院直哉身旁已然多出四五个术师来,都是禅院家的仆卫,此刻正居高临下、一脸得意地看着那白发女孩:

“臭小鬼,把那只咒灵给我,我可以考虑,让你活着出去。”

 

人群中议论纷纷,有的说禅院家仗势欺人,也有的说可怜那女孩子惹上麻烦的。惠的眉头皱紧。

 

 

“这是我先发现的”女孩的声音如冷泉般清灵,语气坚定。

 

“你先发现的?”那人的语气更加狂妄了,“我想要的东西,就是我的。”

 

女孩又将身后的咒灵护得更紧了些。

 

“白毛?看样子是菅原家的小鬼吧。”一双狐狸眼眯起,冷笑道,

“今天就好好教教你,与禅院家作对是什么后果”。说完,身边的几名仆卫便都抽出武器,一拥而上。

 

女孩一动不动,只是微笑,在白刃触到鼻尖的毫厘之间,一双紫瞳忽然闪出异光,手一挥,几个人瞬时被冰霜凝结在了半空,就像冰雕的塑像。

 

什么...!?

禅院直哉愤怒地攥紧了拳头,后退两步,酝酿咒力准备发动术式。

 


“够了。”

惠终于忍无可忍,快走几步上前,制住了直哉准备攻击的右手。

 

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家伙打断,禅院直哉先是一愣,随即用左手拔出腰间的匕首,朝惠的脸上刺去。惠来不及闪躲,刀尖刺裂稻荷神的面具。


千钧一发时,虎杖一脚踢在禅院直哉的手上,匕首飞了出去。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,禅院直哉抱着脱臼的断手,眼里噙满了泪水,然而还来不及斥骂,就又被虎杖踹出了一丈远,连滚带爬地进了围观的人堆里。

 

“快跑”

在稻荷神的面具碎掉之前,虎杖拉起惠,一溜烟儿冲出了人群。

 

 

两个人跑到一处僻静的小路上,才终于都松了口气。

 

发觉自己的手居然还被那人紧紧攥着不放,惠立马用力一挣,把虎杖的手甩开了。

 

“刚才...对不起啊”虎杖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,“还把你堂叔的手给踢折了。”

惠没说话。

 

预感到情形不妙,虎杖下意识地捂住了脑袋,

“如果能让禅院同学不生气的话,就打...”

 

“谢谢你。 ”惠说。

 

“哈?”

“那你要不要报答我一个亲亲?”虎杖得意脸。

 

砰!一个拳头又从天而降,无情地击碎了某人的美梦。

 

 

而与此同时,矗立于黑暗、与灯火隔绝的高塔之上,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已被那人看在了眼里,黑袍下露出一个诡谲的微笑。

 

 

四、糟糕的春假(上)

 

 一年一度的春假即将如约而至。临近假期,外出执行任务的学生们也都纷纷回来,提前开始享受悠闲的日子。

 

 禅院惠,因为头部受伤没有被分配外出任务;虎杖宿,因为刚刚入学不久,被认为经验不足,也没有被分配外出任务。两个大闲人一边逗着兔子,百无聊赖,一边等待其他人的归来。

 

 “听说这次菅原同学一个人斩杀了三头超大型的咒灵呢...”“菅原同学总是这样出色啊...”

 

 

 禅院惠一只手抵住下颌,望着窗外发呆。

 

“菅原那家伙还真是受欢迎啊。”看见路过的三五成群谈论着菅原的女孩子们,虎杖走过来道。

 

“菅原是这里最厉害的术师,他的实力甚至在所有的老师之上,”惠温柔的目光落下来,

“很多同学都很仰慕他。”

 

“这样嘛?”虎杖的手指在下巴上轻轻摩擦,若有所思的样子,

 

”可我觉得禅院同学的实力,并不比菅原差啊。“

 

”怎么会?“惠轻笑了一下,只当他是在开玩笑,“我和菅原相比,还差很多呢。”

 

谁料虎杖十分认真地回看过来,凑到他跟前,几乎有些激动地说道:

 

“正是因为总是只看到菅原的强大,而忽视了自己,才会让惠你对自己这样没有信心啊!”

 

惠愣住了。

 

“抱歉。”

看着惠那不知所措的样子,知道自己的反应似乎太过强烈了,虎杖赶紧退后了两步,愧歉地挠挠头,

 

“只是觉得,禅院同学还可以做到更好...”

 

 

“me gu mi~~!”

 

不需要看,只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回来了。

 

 菅原一进门,便大跨步地走到惠身后,不由分说地捏住惠的下巴,将那人害羞的脸扭了过来,狡黠地眨眼:

 “惠应该会想我的吧?”

 


 “喂,菅原!你眼罩现在不用的话,借我一下。”虎杖聒噪的声音。

 

 “干嘛?!”好事被打断,菅原有些气恼地问,把眼罩扔给他。

 

 “你们两个晃得我眼睛痛死了,”

 “好了,我戴上眼罩了,你们继续吧”

 

菅原:...

一个白影飞速闪过,两个男生瞬间在后排扭打成了一团。

 

终于放了春假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

禅院家 家庙

 

每一年春假回到家,禅院惠去的第一个地方总是家庙。正殿里摆放着禅院家历代家主的牌位,其中一个就属于惠的父亲。

 

牌位下的灵匣里,放着每一位家主生前所穿的代表特级神职的黑袍。

 

由于上任禅院家主的早逝,彼时其独子惠只有五岁,无力担任神职,现在的黑袍便是贺茂家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祭拜完父亲,惠将装着黑袍的灵匣盖好,缓缓放回原处,

 

“我一定会杀了两面宿傩,为您复仇。”

 

 

 此时正在山间小屋里,研作最新团子料理的宿傩突然打了个喷嚏。

 

 是惠想我了吗?果然惠还是很在乎我的啊。

 

 两面宿傩吸吸鼻子,感觉今天的阳光真好,捣红豆馅儿的手又快了些。

 

 

 “你又回来了呢。”又是那双狐狸一般蛊惑的眼睛,身上套着松松垮垮的长袿,宽大的袖子挡住了尚未伤愈的左手,长发没有束起,只取出几缕编成了辫子。

 

看来那天在集市,禅院直哉并没有认出自己,惠暗暗松了口气。从他记事起,直哉几乎每天都要来家庙祭拜父亲,此刻在这里碰见也并不意外。

 


惠十分冷淡的神情,两人擦肩而过时,甚至都不愿看对方一眼。

 

“再过几个月,你的儿子就有十五岁了呢。”惠已经走了,只留禅院直哉一个人呆在祭堂里,看着面前的牌位自说自话道,

“十年了啊。为什么你还是没有回来,哪怕回来看看这个讨厌的小鬼也好啊。”

 

 

此时的菅原悟正在禅院家的花苑里泡着汤泉,多年来,他一直以自己是私生子不便回家为理由,每个春假都赖在禅院家里。

 

惠此时大约是去家庙祭祖了吧。菅原眯上眼,懒懒地靠在池边,被升腾的雾气包裹在其中,记忆又不可抗拒地涌入脑中:

 


六岁时,一个夏日无风的午后,他和母亲一起回家,有一个人跟在他们身后,他回过头,看见那个表情惊讶的男人,后来始终没有忘记。

 

命运的预演一般,后来他遇到了六岁的伏黑惠——

那个高傲而敏感,永远不会对人敞开心扉和示弱的小家伙,总是一幅炸毛的样子,气恼地咬着嘴唇说:“我要揍你了”。这时候他就会装作很害怕的样子,故意做出委屈巴巴的表情,恳求与小朋友和好。

 

在外人眼里或崇拜、或畏惧着的五条悟,在幼小的惠眼里,只是一个总是招惹自己,幼稚得叫人嫌弃的奇怪大人。

 

不过虽然嫌弃,也绝不许他和别人比和自己更亲密。惠对他的占有欲从小就是这样,感觉被忽视时,就会默不作声地闹脾气。

 

尽管从进入高专后,惠对自己的称呼就改成了和其他人一样的“五条老师”,但每个人都能轻易看出他们关系的特别。对五条悟来说,起初也许只是对于害惠没有了家人的愧疚,想要代替他的父亲爱他而已,然而这种感情,后来就越来越变得暧昧焦灼、难以言明了。

 

最早的觉察是在某天下午,当五条悟像往常一样洗澡后裹着浴巾出来时,面对小时候再习惯不过的场景,惠却瞬间满脸通红,埋怨的语气,叫他赶紧去穿上衣服。

 

在高专学生们的印象里,惠一直都是那种看起来就不会喜欢女孩子的类型,五条悟从来对此不置可否,这是一个秘密...

 

... ...

 

忽然,脑海中的画面急剧闪动,记忆又不可避免地被推向了那一刻——

随着融化的焦土上泼下的一道血红,惠就像一片黑色的羽毛,轻飘飘地从漫天的火光中坠落...

 

菅原感到头痛欲裂,醒来时,一睁眼就看到穿着浴衣的惠,被雾气打湿的长发披散在颈间,两只小腿都浸在汤池里,正坐在他对面的池台上。

 

“又做噩梦了吗?”惠问。

 

菅原的头扎在水里,长舒了一口气后,这才抬头,一只手将额前的散发都抹了上去,露出光洁的额头。

 

“没什么”

苍蓝色的眼瞳蒙在一片水雾中,有一种说不出的旖旎。

 

惠解开浴衣,整个人滑进汤池,雪白的肌肤被微微烫红。

 

菅原起身走到惠的面前,一支手温柔地抚过他的长发,又将湿漉漉的碎发挑起,别在那人的耳后;另一支手勾起他的下巴,俯身在惠的唇间轻轻地嘬了一口。

 

禅院惠茫然地瞪大了眼睛,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。

 

”你...干什么“惠捂住脸。


还不等菅原说话,那人便爬上池台,穿起衣服跑掉了。


 

看着惠离开的背影,被一个人留在汤池里,“只是...亲一下啦”菅原无奈地歪头,豆豆眼道。

 

 

待惠完全离开后。

 

背对着身后假山重叠下那团看不见的黑影,菅原冷冷地开口道:

“喂,出来。”

 

“看够了吗?”

 

“居然被发现了呢,六眼术师果然名不虚传啊。”禅院直哉笑着拍着手走出来,眯起的双眼里透着狠厉。

 

“大叔,都一把年纪了,偷看小孩子洗澡,不害臊吗?”那人痞里痞气的口气,嘲讽道。

 

“你...”禅院直哉咬牙道,

“洗澡吗?我看倒像在偷腥。”

 

“孤独难耐的您,看到什么都会想到偷腥,也不意外咯。”菅原摊手道。

 

禅院直哉的牙齿咬得更紧了,“未来菅原家的家主,只会这样耍嘴皮子吗?”

 

菅原冷笑了一声,嘴角轻蔑地微微扬起:“所以你在期盼我动手吗?”

 

“还是说,已经挑选好了自己的棺木呢。”

 

禅院直哉的额角渗出冷汗,不由得后退了两步,做出防御状。

 

深知六眼术师的强大是自己无法抗衡的,那人随即狐狸眼一弯,又摆出一张笑脸:

“你既然对禅院惠有那样的感情,不如我们做个交易。”

 

“哦?”菅原慵懒地打了个哈欠。

 

“我可以说服禅院家的长老们放他离开,随你去什么地方。唯一的条件是,他必须放弃家主的位置。”

 “毕竟不被世俗容许的感情,只能被禁锢在泥淖里慢慢死去啊。”禅院直哉的语气里,多少有几分自嘲的意味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他很了解禅院惠,这个出生便注定得到家主位置的人,对于成为家主反倒从未在意过。只需要小小的缘由,他便会理所应当地放弃继承家主,和这个白毛在一起就是不错的契机。

 

 不过这次禅院直哉打错了算盘。

 

“惠会成为家主,我也会一直在他身边。”

 

菅原仰起脸道,水流从肩胛骨缓缓淌下,描摹着背部紧实的肌肉曲线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数日后山间小屋  夜晚

 

山林翻涌,清皎的月光下,飞雪呼啸而至。旋即,一个白影落在山顶的断崖之上。

 

 “宿傩大人”里梅摘下白袍,在一间小木屋门外恭敬地跪地施礼。

 

 木屋的门咯吱咯吱地缓缓敞开,一个身着宽大的素色和服,踩着木屐的两面鬼神出现在门前。

 

 “喏,是里梅你啊。”

 

 

 大约十年前,几大世家纠集术师向两面宿傩发起挑战,时任特级神职的禅院家主在与宿傩的对战中被杀死。在此之后,宿傩便销声匿迹了,再没有出现过。

 

里梅再见到这位诅咒之王是两年前的时候了,那时她已经与盘星教合作了数年。这点时间相比与他们漫长的生命来说不值一提,但归来后性情大变的宿傩还是让她感到不可思议。

 

 

昏暗的屋子里,只有一盏微弱得快要熄灭的烛火。

 

宿傩将沏好的茶水放在里梅面前,月光打在侧脸上,血色的瞳孔在黑暗里散发着幽光。

 

“大人,盘星教的人传来消息,说有一件事情,希望得到您的帮助。”里梅道。

 

“我最近的茶艺可是很有提升呢,品尝一下吧”两面宿傩仿佛没有听到一般,倒弄着桌上的茶叶盒。

 

“大人。”里梅加重了的语气。

 

“哦,”宿傩挑挑眉毛,“我已经说过不再管那些蠢货们的事了。”

 

“毫不费力屠杀那些小虫子,还不如在这里研习茶道有趣啊。”

 

“您与过去变得很不一样了。”里梅低头施礼说。

 

宿傩摸着下巴,做出思考状:“这样吗?”

 

“不过,尽情抹杀掉这个已经腐烂的世界,赏赐每只虫子被毁灭时的平等,一直都是我的兴趣。”

 

“看样子您现在又有了新的兴趣。”

 

里梅喝了一口茶水:“上次我为了带回一只土地咒灵和人交手时,看到您的那名同伴... ”

 

“你说惠吗,”宿傩抬眼,打断道,

 

“你早晚要和他认识的。”不耐烦的语气。

 

这句话里的暗示已经足够明确,里梅立即颔首不语。

 

 

“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啊。”宿傩讪讪地说,一只手拖住下巴,呆呆地望着墙壁。忽然想到什么,眼睛一转问道:

 

“对了,你的那只土地咒灵呢?”

 

 

禅院家 

 

外面下起了细密的小雨,惠过来将窗子的支杆放下。

 

为了方便两个人休息,寝屋用槅扇分成了两个小间,靠窗的这一间是菅原的地方。关完了窗子,惠抱出被褥,又像往常一样为那人在地板上铺好。

 

“早些休息。”惠对菅原说道,正要拉上槅扇退出去的时候,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。

 

惠用力挣动了两下,那人却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。

 

“不能和我一起睡吗?”苍蓝色的眼睛好像一滩凝滞的死水,眼眶四周泛开一片殷红,用不容拒绝的目光看着他。

 

惠的神色晦暗,忽然顺从地到菅原面前躺下,一只手盖住眼睛。嘴唇颤抖着,艰涩地开口说道:

 

“请...做吧。”

一幅视死如归的样子。

 

然而过了半晌,什么都没发生。

 

惠把手放下来,看见那人正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地坐着。

 

 

“我没想过那个。”菅原扭头说道,然后后背就被狠狠怼了一拳。

 

惠生气地拉起被子盖过头顶,侧过身去,简直不想再跟这个人说话。

 

“只是想睡在一起聊聊天唉,谁知道...惠你会想到那个啊。”菅原装作很是无辜的语气,顺势躺在了惠的旁边,

 

  “给点被子嘛。”

 

 

 “我那天遇到一个人,好像是你的同族。”惠忽然转过脸来,神情认真地说到。

 

“什么?”菅原爬起来,把两只手臂撑在惠的耳侧,从上向下看着他。

 

惠的耳朵通红,受不了这家伙直勾勾的目光,眼睛瞥向一边道:

“桃花节那天,我和虎杖去集市参加祭典。遇到堂叔,还有一个白色头发,穿着营原家特有的梅花纹样白袍的女孩子。”

 

“她的术式很独特,是一种操纵冰霜的的冰凝咒法。可我不记得现在的菅原家,有谁拥有这样的术式。”

 

五条悟心里一惊。如惠所说,菅原家现在并没有使用冰凝术式的人。反而是在千年后,之前与羂索和两面宿傩交手时,曾两次见过使用冰凝咒法的白发术师。

 

自己与惠看到的这两人,会不会存在某种联系?或许找到她,就能找到这个时代的羂索和宿傩。

 

 

菅原正思考得出神,脑门上忽然被弹出一声脆响。

 

“嘶...”

 

”下去!“

惠声色俱厉地命令道,把压住自己头发的家伙推到一边。

 

 

烛火已经熄了。两个人并肩躺在一起,看着天花板,惠的长发铺散在地板上。


   “我打算明天回家一趟。”菅原说。

 

“你要去多久?”惠的语气有些担忧。

 

“这是舍不得我?”

 

“才没有。”

“只是最近外面很危险。”

 

“嗯?”菅原挑眉。

 

“最近又有两名一级神职的术师失踪了。加上之前已故术师的尸骨被偷盗的事,坊间已经起了有人为了借助尸骨夺取术式,杀死术师的传言。

“贺茂家主和菅原家主... ...你父亲,已经在着手调查了。”

 

菅原的眉头不禁皱紧,

“看来,这次要去的久一些了。”

 

 

夜深。惠已经睡熟了,被菅原从背后温柔地抱着,揽在怀里,因为那人炙热的体温烤得被窝格外暖和,舒服地蹭了蹭枕头。

 

菅原的眼睛始终睁着,不时地轻吻惠的后颈,一晚无眠。

 

 

五、糟糕的春假(下)

 

穿过漫长的地下隧道,幽绿的鬼火亮起,眼前豁然出现一面巨大的黑石玄门。石门四角雕刻有十种神宝,中央则是复活的神祗刻像。

 

男人的整张脸都蒙在黑纱之下,站在石门前默念了几句咒语后,门开了。

 

“大人。”在踏进门后的密室前,男人先恭敬地开口拜见。

 

“啊,这次是什么事呢。”

眼前漆黑的虚空里传来回应,那人似乎就在男人触手可得的跟前,却无法看清。

 

“请您帮我杀一个人。”男人再次行拜礼。

 

“说来听听。”带着些兴奋的声音。

 

“禅院惠。”

 

”啊,是你家里继承了十影法术的那个小孩吧。“

 

“是,所以在杀死他之后,还要您帮忙夺取他的术式。这样强大的能力不该让一个丝毫没有野心、天真得可怜的小鬼继承。”

 

“这是你们家族内部的事情,干预进来对我有什么好处呢?”戏谑的语气。

 

“对您当然有很多好处。等杀了禅院惠以后,我就能成为新的家主,从贺茂家手里拿回特级神职,您和盘星教的活动就不用像从前那样处处被阻碍了。”

 

“这么听起来确实不错。不过嘛...”大片的鬼火聚集,悬浮在半空,一个身着黑袍的人影在闪动的幽绿光晕中时隐时现,

  “就算你得到十影法,凭你的能力,也无法将十种神宝的力量全部开发出来,合为一体,让心上人起死回生啊。”那人的双手摊开,嘴角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。

 

“我还没那种打算。”出人意料的,男人执拗地否认道,

“他活着才不会比死了更乖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

菅原离开的第四天。

 

禅院惠一整天都待在偏僻狭小的书阁里,对他来说,这里就是一处躲避家里各种琐碎纷争的庇护所。

 

从上一任禅院家主去世,家主之位后继无人后,偌大的禅院家就没有一刻宁静。在世的几位叔公和叔婆,还有许多叔伯和姑姑们,加上叔伯中已经成家的几人各自的妻妾和子女,在这个大家族里,不论是财产分配这样的大事,还是座位前后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,都总是争斗不休。

 

相比之下,他就像这个家里的异类。在侍女们眼里,这个未来的小家主总是很安静,就像过去的家主夫人一样,性情温和,很好相处,虽然只看外表往往被认为软弱可欺,受到忽视,但却是相当可靠、会保护他人的人呢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

只有大约一丈长的粗脚桌子上摆满了几大摞典籍,桌角挂着几颗新鲜采摘的青梅,果香冲淡了书阁里积年累月的纸张受潮的气息。

 

紧挨着桌子的一面书架上,搭了简易的木头梯子,禅院惠正摇摇晃晃地抱着一大摞书打算从木梯上下来。突然,一名侍女“砰”得撞门而入,惠一愣,一只脚不慎踩空,整个人随即从梯子上滚了下来,怀里的书落得满地狼藉。

 

“怎么了?”惠堪堪从地上爬起来,吃痛地揉着后颈问道。

 

“家庙那边,有妖怪进来纵火了!”

 

“什么!?”

 

 

虽然刚才一路上听侍女的描述,心理已经有了印象,可当亲眼看到眼前骇人的景象时,惠还是吃了一惊。

 

家庙前两处原本应当是哨岗亭的地方,已经被夷为平地,散发着令人呕吐的焦糊气味,空气中四处弥漫着被风吹起的黑色灰烬,犹如一处古战场的遗迹。

 

而一只独眼的咒灵正站在一旁,陶醉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,火山状的头颅里仍不断地飞出带着火焰的甲虫,侵蚀着尚未完全被灼烧的园林,四处引起小型的爆炸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

瞳孔猛然睁大,这只咒灵,正是那天在集市上看到白发女孩身后的那只。

 

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?惠刚想靠近召唤玉犬偷袭,那只咒灵就立刻觉察到了他的动向,独眼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,随即转身朝家宅外的密林逃去。

 

顾不上思考,惠立刻追了上去。

 

 

“去哪了?”

 

在密林里追了大约半个时辰后,两条玉犬忽然同时停了下来,做出蓄势攻击的姿态,原地围绕着惠打转,发出“呼噜噜“的低沉的吼声。‘

 

相信玉犬的判断不会有错,惠警觉地环顾着四周,茂密的树木和灌丛极大地阻碍了视野,但直觉告诉他,那只咒灵就在附近。

 

在哪里窥伺着吗?目光飞快地掠过周围的灌丛,“那我就一寸一寸地把你找出来。”

 

“脱兔。”

惠做出手势,召唤出的兔子如潮水般向四周奔散而去。

 

不对...

 

从玉犬的眼睛中看到火光反射的倒影,惠这才意识到自己判断的错误,抬起头时,从天而降的巨大火球已经近在咫尺。

 


根本来不及闪避,被玉犬白全力扑出火球砸落的范围后,还是受到冲击撞在树上,被陨石爆炸产生的碎片划得遍体鳞伤。其中一枚碎片扎进了腹部,大股涌出的血瞬间浸透了衣服。

 

然而,几乎没有一刻喘息的机会,一团燃烧着的火砾虫又迎面急速袭来。

 

没时间考虑伤势,惠只能强拖着身体扑向一旁,堪堪躲开火砾虫的攻击。然后做出手势召唤出鵺,抓起自己飞到半空,继而躲开被摧毁倒下的巨树。

 

直到这时,他才第一次看清对手所在的方位——头顶像火山的家伙,一脸嘲弄的神情,与自己在空中擦肩而过。

 

眼神交汇的瞬间,双方同时发动攻击,又在相互闪避中再次将身位拉远。

 

大批的火砾虫从咒灵的头部飞出,在鵺的翅膀上一颗颗爆炸,式神飞行不稳,在空中挣扎翻滚了几圈,掉了下去。

 


趁神智尚存前,惠将受损的鵺和玉犬收回,落地时已然无法站立,摇晃片刻,便跪倒在地上。

 

视线逐渐模糊,依稀能够看到咒灵的影子,伴随着扑面而来的热流,一步步向自己逼近。

 

 “满象。”第一次在战斗中使用,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呢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一团水束迎头灌下,咒灵手里的火焰瞬时被浇灭,愣在原地,头一歪,水流稀稀拉拉地从火山状的脑袋里漏了出来。

 “可恶的小鬼...”

 

咒灵被彻底激怒,头部释放出比之前所有加起来还要更多的火砾虫,几乎铺天盖地的将惠团团围住,手中逐渐酝酿出炙热的火球。

 

为了让身体抵御冲击,咒力已经使用太多,召唤出的满象仅仅是喷出了水束,就衰弱得难以维持下去了,很快就变得透明,彻底消失了。

 

要死了吗?惠仰起头,鲜血顺着后颈流下,只是疲惫地微笑着。

 

困意涌上大脑,身体的感官渐渐钝化,或许这就是死亡的临界点。没有了痛觉,意识在不断下坠,沉向记忆的深处——

 

 

在禅院惠的生命里,并没有太多关于父母的记忆。

 

因为母亲是因为在生下他后身体虚弱、染病去世,或许是迁怒于他,也或许只是不愿面对母亲病逝的事实,父亲对他的态度总是极为冷淡、漠不关心。直到五岁那年,父亲在一次出门后,再也没有回来。后来他才知道,父亲已经在与两面宿傩的战斗中,被杀死了。

 

还没有玉犬高的他穿着黑色和服,被家仆领着参加父亲的丧礼。五岁的孩子对死亡尚没有概念,只是两眼空空的安静地看着那些行走和哭泣着的大人们。在众人的簇拥下,被教导着在父亲的灵位前发誓杀死两面宿傩,为父亲报仇,就像后来每一次去家庙参拜时所做的一样。

 

他从来都是不被他人所期待的孩子,父亲的冷漠、叔父的轻薄,被家族中被长久地忽略,唯一的朋友宪也被认为是异端而流放。他存在的意义,似乎就是按部就班地长大成人,成为家主,为家族延续血脉,然后最好能杀掉宿傩,或被宿傩杀死,重复和父亲一样的命运。可对于自己的愿望是什么,他从未想过。

 

直到十二岁那年,他遇到了菅原。

 

 

已经许多年没下过这样大的雪。

 

长亭外的梅苑,白梅如期在寒冬里盛放。这种娇小却坚韧的花朵,由从彼岸东渡的异族带来,作为对家乡思念的信物,几百年来它的树都静默地矗立在这里。

 

风刮起绵绵的雪雾,裹紧御寒的斗篷,踏着厚厚的积雪,单薄的身影向梅苑缓慢靠去。

 

在那棵最大的梅树,如同燃烧着白色火焰盛放的花朵下,他见到一个白发如霜的少年。少年说,他在找一个人——和自己一样出生在冬季,性格也像冬天般的冰冷,带着两只玉犬,并且很喜欢读书的人。

 

一丈之隔,两个人在树下相视而立。少年皎白的发丝被风吹起,乱发下那双苍蓝色的眼眸,像坚冷的金属,流动着眩目的光泽。

 

“你说的人,名字是叫——禅院惠吗?”他声音颤抖地问。凛冽的风里,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。

 

那名叫作悟的少年,是第一个踏入他心里的雪地,留下印记的人。

 

 

他从未追问菅原那天所说的人,究竟是不是自己。因为对他来说,这道题目的答案太过了然。每当菅原看着他时,他都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另外一个人的影子,那个人大概和自己很像,却不是自己。

 

还记得有一次在学校和别人下双陆棋时,菅原站在他的身后,赞叹他果然一直都很擅长这种要冷静思考的棋类游戏,可那却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下双陆棋。

 

有太多琐碎的细节都在告诉他,或许悟并不属于这里。但那又能怎样呢?他所能做的,无非是像一棵梅树,静默地凝视与等待。

 

许多个夏天的傍晚,他们都并肩躺在屋顶上,看着山林里缓缓下沉的落日,菅原的手轻轻地盖上他的眼睛,每当再拿掉那只手时,天空都已经升起浩瀚的繁星。

 

“你相信人的思念也可以像星辰一样,不死不灭吗?”菅原问他。

 

嗯。那时他在心里回答。

 

... ...

 

 

恍惚间,不知道为什么,记忆忽然跳到桃花节的那天的情景。

 

戴着稻荷神的面具、绯色头发的少年,在一片灯火阑珊的光影下,笑着朝他招手,转眼间又拉着他的手在人来人往的集市里狂奔。

 

他呆呆地握着那只手,莫名的有种与之命运相连的感觉,仿佛他从出生,就是为了等待这个人一样。

 

第一次见面,鬼使神差地主动邀请虎杖加入自己的队伍;和虎杖一起在狩猎的山林中遇险,差点被咒灵杀掉;在医房吃虎杖做的点心,听他讲家族的故事;看他和菅原因为各种小事较劲,偶尔大打出手... ...

 

过往的记忆像走马灯一样一幕幕闪过,意识正在被漩涡吞噬,向黑暗的深渊陷落...

 

忽然,四周的迷雾中出现了一道道裂隙,有光透过来,整个世界开始崩塌...

 

 

 “禅院同学!”

一个完全不该出现的声音闯进耳朵,将他从意识的边缘拉回了现实。

 

 

“禅院同学,人家好想你啊。”

 

惠睁开眼睛时,虎杖正挡在自己身前,一双可怜巴巴的脸凑近过来,解下斗篷给他披上。

 

“又来了一个呢。”咒灵贪婪地勾了勾嘴唇。

 

 

随即,一团火球飞袭而来,惠的瞳孔骤然瞪大。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法移动,只能用尽全力推开虎杖,谁知却被那人一把抱住。

 

攻击的火球被虎杖用身体硬生生接下,与背部防御的咒力碰撞后瞬间爆开,火焰被咒力稀释,碰撞的震动却扩散到体内的五脏六腑。

 

感到浑身的筋脉都在剧烈的绞痛,虎杖立即将惠推到一边,哗得吐出一大口鲜血来。

 

“虎杖...”

看着还在继续靠近的咒灵,惠的眼角几乎渗出了泪水,他努力地想要聚集起咒力,却连召唤出一只式神也做不到。

 

“反正...也打不过,不如陪你...一起死咯。”

肺可能已经被震裂了吧,虎杖艰难地吸着气,依然努力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。

 

 

“真有趣啊。”一旁的咒灵神情玩味地拍手道,手中再次酝酿出火焰。

 

 

拇指轻轻地按过惠眼边的泪珠,虎杖温柔地笑着,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,第二发火球接踵而至。

 

比之前的力道更加强悍,虎杖的身体瞬间便支持不住地向前倾去,整个人倒在了惠的身上,背上被灼烧出殷红的血窟窿,大股的鲜血喷射而出。

 

顾不上自己腹部撕裂的疼痛,泪水顿时充满了眼眶,惠几乎哭着喊出“虎杖”。双手用力扯下斗篷,混乱地想要去堵住虎杖身后流血的伤口,却怎么也止不住。

 

 

咒灵满意地眯起眼睛: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死掉,滋味一定很不错吧。”

 

 

 

明明只要放出那个东西,一起同归于尽就好了,可那样的话虎杖怎么办。

 

惠死死地咬住牙齿,十指用力地攥紧,指尖仿佛要刻进掌心,可无论怎样试图重新运转体内的咒力,都始终好像卡在了一个位置,根本无法突破。

 

下腹的伤口因为发力再度撕裂,卡在腹腔的碎片翻搅着,一点点碾磨着他的血肉,惠忍不住倒抽一口气,失血和疼痛让他几乎快要昏厥。

 

就算能够运转咒力,可无论对术式的掌控,还是释放的力量,都是根本无法相比。难道要靠自己糟糕的体术吗?

 

“禅院同学还能做到更好吗?...”

 

 

眼看着咒灵已经走到自己的面前,禅院惠闭上眼——

 

既然咒力不能释放,那就全部压缩回一点,再无限地爆发出来吧... ...

 

 

“一个接一个的送死,很缠绵呢。”独眼咒灵狰狞地大笑起来,

 

“在临死前,就让你们欣赏一下真正的咒术吧。”

 

“领域展开,盖棺铁围山。”

 

虎杖耷拉着的手臂在不经意间已然绷紧,一只射出寒光的红瞳骤然睁开,就在即将出手的时候,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:

 

“...嵌合...暗翳庭”

 

翻滚的黑影随着迸发的熔岩领域一起展开,瞬间将两个人的身影吞没在流动的黑暗中,虽然只是一块不完全的领域,但也足够用了。

 

 

“鵺!”

 

在领域抵挡不住咒灵的攻击完全崩塌前,惠召唤出鵺,抓着两个人从领域相互抵消后的裂口处飞了出去。

 

 


菅原家 古庙

 


惨白的日光从天窗透下来,空气里浮动着浓厚的灰尘。狭长的甬道里挂满了破碎的佛像,大部分镀漆已经脱落,猩红色的斑驳在昏暗中格外刺眼。

 

两侧的墙壁上刻满了不明意义的符画,绿色的黏液从裂隙中不断渗出,发出铁锈和腐臭混合的气味。地面上有粘腻的积水,没过脚踝,许多佛像的残肢漂浮在上面。

 

甬道的末端,是一面镂刻着不空羂索观音像的石墙,因为年代的悠长,佛像上原本的釉层已经脱落,从浮绣的氧化和水银沁的厚度上可以判断,这里至少已经有百年无人到访了。

 

 

从进来始,菅原悟一直在运转着停止之力,即使过去了悠久的时间,腐烂死亡的气息仍旧浓郁地弥漫,像剃刀般刮过暴露着的皮肉。

 

这种狭小的地方,却有着如此强大的诅咒。菅原的嘴角上挑,勾出堪称妖冶的弧度。

 

忽然,一股诡风刮过甬道,原本静悬的佛像纷纷摇荡着碰撞到一起,发出一片孩童般的笑音。砖石下似乎有某种东西在蠕动,菅原的眼睛微微下瞟,身后如虫茧般密密麻麻的断手正从积水里伸出,向自己移动。

 

“苍。”

 

在这声音结束之前,一个白影飞速的转身,吐息之间,贯穿了整个甬道,再回眸时,已经满地血流成河。

 

“冒犯了,道真前辈。”

 

惨白的日光下,白发的少年仰起头颈,慵懒地呼气,右手从空中划下。

 

刹那间,伴随着轰隆的巨响和幼儿的啼哭声,两面刻着符文的铜墙被拦腰截断,飞快地向两侧退去。被隐藏在墙后更大的空间显现出来...

 

 

腐败的血液流淌在黑色的焦土上,渐渐干涸。漫天的火光里,一片黑色的羽毛翩翩坠落,在手指触碰的一瞬间化为飞烬。

 

红发像烈焰般燃烧着的四臂鬼神,口衔天逆鉾从头而降,落在一处尸山上,睥睨地俯瞰着自己。

 

“五条悟。”从灵魂中发出的声音,震动着他的心房。

 

鬼神的手指向山冈下正在徐徐落幕的红日——

 

“你们的正义,就像触摸不到的晚霞一样,虚无缥缈,只是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。”

 

“为了它,杀死自己唯一的朋友,看着他变成一具行尸走肉。”

 

“现在轮到了你心爱的学生,”那个声音突然哽住了,难以自禁地颤抖。

 

尸山上升起浓浓的血雾,鬼神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其中。

 

“你为什么不保护好他”分不清是鬼神悲怆的低语,还是内心悔恨的执念,多少年来,这个声音始终在脑中萦绕不去,成为他最深的梦魇。

 

 

“为什么...不保护好他”菅原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,惊醒过来。

 

这种能够洞彻人心底的恐惧的诅咒,出自某个强大的诅咒师之手。还好自己的祓除速度够快,五条悟想,不然倒真会有几分钟的麻烦。

 

 

这是一间宽敞雅致的地下书房,浮雕梅花的桐木屏风横在中央,陈设精巧,墙壁上悬挂了不少字画。

 

书案上有几本展开的木简,散乱地堆叠在一起。菅原眯起眼睛,饶有兴致地走过去,捡起地上掉落的断笔。

 

... ...

 

 


临近夏至,平安京却飘起晶莹的绒雪。一夜之间,皑皑的白色覆盖了全城。

 

阴阳寮

 

各殿由交错的庭廊连接,穿着白色净衣,头戴高耸的乌帽的道师呈排列队地走过。呜咽般的歌咏伴随缓慢低沉的乐声,悠旋不绝地回荡着。

 

 

“你回来了。”

 

殿门从里侧推开,纷扬的大雪刮进屋子。

 

浑天的素白色中,一个身着黑色狩衣的少年倚在栏杆旁,黑色的短发盖着薄雪,口中含着一簇枯萎的樱枝。

 

“已经三年了呢。”少年的眼睛始终眯成一线,一只手撩起碎发,露出额角上象征异端的黥字。

 

“立夏飞雪,灾异将至。”

”宪,你能回来,我真的很高兴。”

 

“哦?”少年嘲讽地笑笑,“原来我也会做让您高兴的事情。”

 

 

风将乌帽吹落在地上,因为苍老而花白的头发散落下来。年近耄耋的老者拄着蛇杖,缓慢地蹲下身,想要捡起自己的官帽。

 

手指即将触碰时,那顶乌帽却被血链缠起,落到宪的手中。

 

贺茂宪纪将乌帽端平戴在自己的头顶,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上的老者:

“这顶帽子,我戴要比父亲更合适呢。”

 

血咒痕像蛛网爬上眼眶,少年的右眼猛然瞪开——

 

“本来-就该-是-我-的。”外面的飞雪依然簌簌地落着,宪又自在地眯起眼睛,露出温和的笑容。

 

...



禅院家 围墙外

 

”里梅”

“你那只咒灵不错,我现在就想杀了它。”

 

两面宿傩的周身没有一片落雪,里梅知道他很爱惜自己的和服,让靠近自己的雪晶都蒸发成了气。

“大人。”有些微妙的语气,像在静候命令,又像是某种劝告。

 

为了那个人,连自己的真身都可以伤害吗?

 

宿傩抬眼,带着几分不悦,转身拂袖而去,

 

“再见到我的时候,就是它的死期。”

 

“是。”

 

 

就在半个月前,山顶断崖的木屋里。

 

两面宿傩在桌上摊开一卷木简,黑色的指甲缓慢地滑过,有些烦躁地敲打着桌面,

“要给那个家伙提供方便,还真是让人不快啊。”

 

“不过,这种挑战也很有趣,不是吗?”宿傩的一只手抵在太阳穴上。

 

“您的心都在那个人身上了。”里梅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,

“不论您做怎样的决定,说到底我还是会执行您的命令。”

 

“我的心吗?”宿傩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,努努嘴后笑了起来,“还是有点想念自己的心跳声呢。”

 

两个人像老友般对坐着断断续续说了一夜的话,其间宿傩用咒法热了几次茶水,他们达成了一个在里梅看来过分的感情用事、但对此也不失兴趣的计划。

 

 

 

惠还在昏睡着,这是第三天了。

 

深夜,窗外依然飘着星星点点的落雪,晶皎的雪光照在地板上。因为最近的怪天气,屋子里又重新摆上了暖炉。绯发的少年坐在暖炉边,用自己的咒力维持着里面的炭火。

 

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个人身上——黑色的长发描摹出纤白的颈,眉眼微蹙,双唇紧闭着,在睡梦中仍露出倔强的神情。少年轻轻地伸出手,与那人指尖相碰,感受着两人的脉搏间奇妙的共鸣,那是一种宿命中羁绊的感觉。

 

 

鵺带着两个人落地后,虎杖便不顾自己的伤,立即用反转术式为昏厥的惠治疗了伤口。并在确保余下的伤口已经不会致命后,带着惠回到了这个“家”里。

 

这三天,他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屋子里。因为相信没有人会比自己更可靠,所以几乎一个人承担了照顾昏睡的惠的全部工作——每天早晨为惠梳顺头发,细致地熏香;然后准备餐食,换洗前一天的衣物,打扫屋子;以及倒掉侍者送来的药,用反转术式进行逐步的治疗。

 

 

四臂赤膊的庞然大物,像头温顺的小兽趴在惠的手边,用头轻轻拱起那人的手。红色的眸子期待地颤动着,在意识到对方没有反应后,又慢慢暗淡下去。

 

虎杖收起宿傩的形态,小心地将惠的手掖回被子。他又想起那时在生得领域里,容器小鬼对他说的话——

 

 

坐在荒芜的沙丘上,面朝着宁静的日本海,海水让他想起那个人绀色的瞳孔。那是虎杖悠仁第一次觉得,像紫色与橘色的奶油混合的晚霞,是那么的美好。

 

他从口袋里拿出宿傩的手指,在霞光中举起,静静凝看着。

 

   

两面宿傩不知道,自己那时为什么会答应那个小鬼。他明明有很多办法可以拿回自己的最后一根手指,而他相信小鬼也清楚这一点,却依然决定来和他对赌。

 

 

最后的时刻,他们罕见地没有针锋相对,少年的语气就像和朋友聊天那般,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。

 

“我吃下这根手指后,你就能用我的身体复活,拿回全部的力量了。”

 

落日与海面相接,染红了海面。

 

“唯一的条件是,保护好伏黑,还有... 他在意的人。”

 

 

“跟我定立束缚吧,两面宿傩。”

 

手指被抛至空中,然后吞下,没有众人的簇拥,在闭上眼的最后一刻,他看到晚霞最终将火红的心脏安放于大海中。

 

 

“早被那小鬼看透了啊。”虎杖神色落寞地喃喃道。

 

不论互相有多么希望将对方置于死地,但在关于伏黑惠的事情上,他和小鬼的立场总是一致的,这点他们心照不宣。

 

  

“你可是很伤小鬼的心哦。”虎杖勾起手指,轻轻地刮了刮惠的鼻子,

“不过惠你啊,从来都是不知道的。该叫你硬石头,还是总在生气的刺猬?”

 

睡梦中的惠皱了皱鼻子,虎杖赶紧收回手,看到外面起风了,起身打算去关上窗子。

 

 

“谁是...刺猬?”熟悉的嗔怪的语气。

    

虎杖一怔,转过身,一把抱住那个发出声音的人。惠的一只胳膊支撑着上身,有些勉强地想要坐起来,被他这样一抱,牵拉到了伤口,不禁皱起眉来。

 

“小惠啊~~!”虎杖一边哀嚎着,一边把头埋进惠的怀里,像只大猫一样蹭来蹭去。

 

惠又被压倒回床上,伤口的阵痛让他倒抽一口气,只得安抚地揉了揉那人的头:“好了好了,痛啦。”

 

果然,听到这话,虎杖立即从他身上弹开,像个犯错误的小孩子一样立正站到一边。

 

“哈哈哈...”惠侧过脸,忍不住咯咯笑起来,

 

“话说,虎杖你的伤...怎么样了?”关切的神情。

 

 额...?还沉浸在惠的笑容中的家伙愣了一下,挠挠头,然后便用蛮力撕开了自己的上衣——

 

“当然是-没问题啦!”整个上半身都缠满了厚厚的绷带呢。

 

惠:...目瞪口呆。

 

 

惠重新支起手臂,想要借力起身,虎杖赶紧上前去把他扶起来。

 

“我记得虎杖你明明也伤得很重,真的没问题嘛...?”

 

“我天生受伤后就恢复得很快啦。”一脸认真地说谎。两个人的眼睛在极近的距离对视,气氛突然变得暧昧,虎杖闭上眼,吻了上去。

 

一秒后,发觉嘴唇上的触感不对,睁开眼,才发现惠伸出手挡住了自己的嘴,正严厉地瞪着自己。

 

“菅原他又不在嘛...”砰!话没说完,一个结实的拳头又落到脑袋上。

 

 

“对了,我还没问,你那天...为什么会在那里。”

 

“这个嘛——”虎杖故意抻长了声音,凑到惠的耳旁,神秘兮兮地说道:

“因为我对惠你...有心灵感应的啊。”

 

“嘶...”

虎杖捂住被拧的耳朵,吃痛地揉着。不过,明明被拧耳朵的是自己,那人的耳朵却也是红红的,而且又转过脸去不看自己了。

 

“哎,我说我说,别不高兴嘛。”

 

惠撇过眼,打量了他一下,示意给他一个机会。

 

“在集市上见到后,我因为好奇,就一直在追查那只奇怪的咒灵了。那天恰好跟踪它到那里,就遇到了惠你那个样子...”知道惠大概要责怪他当时的鲁莽,虎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,

“那种情况,根本没法冷静思考,所以我...”

 

然而,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却打断了他的检讨。

 

“谢谢你。”他听见惠在耳边说道。就像那天的桃花祭,在那条僻静的小路里时一样。

 

那一刻他的手几乎无处安放,等到反应过来想要回抱住惠的肩膀时,那人已经松开手,退回了原位。

 

 

“宿,可以和我分享关于那只咒灵的情报吗?”

 

“诶?”

 

“那是一只从人们对大地的恐惧中诞生的咒灵,才新生不久,术式属于火焰系。”虽然跟火焰系的鼻祖——本诅咒之王还相差甚远,

“但在咒灵中的实力应该算得上是特级了。最近突然出现在平安京里,我怀疑,应该跟某些诅咒师组织有关。”

 

“特...级?”惠明显迟疑了一下,问道。

 

虎杖心里一惊,意识到自己的失误,赶紧找补道:

“就是类似神职划分的那种等级啦。”

 

“这样嘛,“那人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,转眼看向窗外,

你和菅原一样,都很喜欢用这个词来评价咒灵呢。”那双绀色的眸子依然沉静而温柔,没有一丝波澜。

 

虎杖松了口气。

 

 

“外面起风了,我去把窗子关上吧。”

 

“虎杖知道的事情很多呢。”

 

“要是惠想听的话,我还有别的故事可以讲噢。”虎杖将窗子关上。

 

惠微微歪过头,伸手将碎发别到耳后,眨眨眼睛,做出感兴趣的样子。宽松的浴衣随他的动作从一侧肩膀滑下,露出一片雪白。

 

空气好像突然被剧烈地抽走,让呼吸变得焦灼。

 

“冷!”

虎杖几乎是冲过去,拉起被子给惠披上,然后长舒一口气,又回到了窗边坐下。

 

这种程度的审问,他可不相信自己的定力会有多可靠。

 

惠看那人盯着地面不住地吞口水,既觉得好笑,自己脸上又不禁发烫,索性钻进被子里,侧过身背对着虎杖,继续睡觉。

 

 

晚饭时


“传说中,在很久以前,有十种可怕的妖兽。它们抢夺粮食和家畜,烧毁村庄,戕害村民,无恶不作。一名美丽的神族少女因为同情人类的遭遇,自告奋勇前去铲除妖兽。”

“在寻找妖兽的路上,她碰到了一位高大魁梧,英俊智慧,还会喷火的鬼神。少女对鬼神仰慕不已、一见倾心,鬼神受到感动,于是陪着少女,翻山越岭,横渡大海,一路走到日升之地,在那里,他们终于找到并打败了最后一只妖兽。”

“少女将十种妖兽收为自己的式神,并利用妖兽体内十种神宝的力量,将鬼神复活,拥有了人的身体。”

    “后来,他们都留在人间。因为铲除妖兽,得到神明的祝福,后代继承了他们获得的十种神宝之力,世世代代地传承下去...”

 

“而且他们还约定...”

 

“吃饭。”

惠面无表情地说,将一块肉夹到虎杖碗里。

 

“明明很有意思的嘛~”

某人一幅吃瘪的样子,无力地嘀咕着,捧起饭碗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。

 

    ...

“等我完全伤愈后,我们和菅原一起去北海吧。”

 

..

.“可以不带他吗...”哀怨的眼神。

 

 


菅家廊下

 

穿过一片松林,当能够听到清脆的溪流声时,就到了小径的尽头,一处在茂密的松柏掩映下的竹屋。

 

看起来只是普通杂屋的样式,实际上,这里是贺茂校长静修的地方。

 

感受到强烈的咒力的流动,菅原将眼罩拉起,果然,庞大的透明结界立即在眼中呈现。

 

 

两天前 

 

阴阳寮

 

房屋的外表都被涂上了肃煞的黑色,穿着白色净衣的阴阳师们像幽荡的鬼魂成群地飘过。菅原一向不喜欢这个地方,浓重的祭物气息和诡吊的乐声会扰乱他的五感。

 

并且,千年前的狱门疆就安放在此处。

 

 

累日的阴雪,天空中一片浓浊得化不开的积霾,沉沉地向地面压下来。

 

白日里的光线依然晦暗。面前是空荡荡的长廊,穿过这里,就能到达正殿。察觉到什么,菅原忽然将脚步放慢,握紧了手中的书简。

 

 

“祭师大人。”

 

“听说您被流放到北海,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。”

 

 

 


    未完待续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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